一波伸展入云天
——山阴县清河行动纪实
温秀丽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题记
写在前面
最近,我一直在为一条河写些文字,写了删,删了写,总是不如意。只因一心要倾听她的心跳,一心想把她的凄苦与欢愉说出来。当我写下桑干河三个字时,那只在夕阳下飞翔的天鹅总是出现在眼前。它愈飞愈高,在我们的惊叹之中渐渐远去。
桑干河从朔城区东榆林村流入山阴县西鄯河村,又经山阴县的河头村流入应县辛义村,在山阴县境内从西南向东北,蜿蜒6公里。旧志记载,桑干河“春夏烟霭如雨,濛濛可爱”,故有“桑干烟雨”之胜景。明朝内阁首辅、一代帝师王家屏就长眠于桑干河最自然、最美丽、最藏风聚气的一段九龙湾之阳米处。王家屏被晋北百姓奉为文曲星,在雁同忻朔地区民间以“王阁老”“王阁爷”敬称。如今,在风景秀丽的桑干河畔,王家屏纪念园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向每一位过往的人述说着他忠直清明的一生,这块风水宝地被万历皇帝誉为“山河奥壤”,向北头枕洪涛山,向南脚踩馒头山、草垛山,“九龙湾”似一条玉带缠绕在他腰间,占尽了山阴乃至同朔地区的风水地气。然而多年来,这块风水宝地屡遭破坏蹂躏,桑干河曾像被遗弃的老人,瘦弱羸病,风光不再。
在桑干河九龙湾畔,我遇见了王家屏的后人,河阳堡村民55岁的王与武。他一有时间就沿着安荣大桥到泥河村这段河堤走,这里有他的庄稼地、农家乐,更有他心中的圣地——王阁老的墓园。“这一带是山阴县最有风水的宝地,因为有桑干河、有九龙湾。前些年被破坏的太不成样子了。九龙湾的上游有人开了砂场,截流采砂,千疮百孔、惨不忍睹。中游一带成了垃圾场,哪里拆迁破路,工程垃圾都会倾倒进河道。附近村庄的生活垃圾、乱衣物、破瓶罐、污水臭粪,啥也往河里倒。我们村里大多姓王,看到破坏我们祖宗墓地风水,其实也是破坏山阴县的风水,心里疼得滴血。”
王与武说的风水,我觉得其实可以朴素地理解为环境、生态,风水意识最初也是环保意识。
“唉,桑干河风水一破,王阁老墓的风水就破了,山阴县的风水也就破了。你看山阴县那些年,文化教育受到影响,社会风气也不好……”
“现在好了,我每天都要沿河走走,垃圾清理了,采砂场关闭了,黄河水进来了,你看这铁丝网,拦得放羊的也进不去。看这路油得,看这树种得,桑干河有风水了。我代表全村的王家后人,代表我老祖宗王阁爷谢谢这些办好事的人!”
年6月14日,在朔州市委六届六次全会上,市委明确提出生态立市的发展战略,动员全市各级“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年6月15日,市委、市政府果断地拉开了桑干河清河行动的序幕。从这一天起,朔州便沿着生态立市这一思路开启了治理桑干河流域的模式,踏上了清河攻坚的征途。山阴县随着这个节点也进入紧锣密鼓的部署实施阶段。
民之所望,政之所向。仅仅几个月时间,山阴县桑干河段从空气到水域,从岸上的绿到脚下的路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通过疏浚河道、加固堤坝、清淤、岸线绿化、县城污水处理厂扩容提标工程等一系列措施。让“堤跟上河走,路跟上堤走,林跟上路走”的生态理念深深扎根在山阴人民心中。
时至今日,在泥河大坝两岸,在九龙湾,在河阳湖,候鸟多了起来,白鹳、黑鹤、灰鹤、天鹅、鸿雁、野鸭甚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鸨也飞来了。它们的飞翔是那么自在,那么生动,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又回到了我们身边。欣之幸之。
河头村有活头了
河头村位于山阴县东15公里处桑干河北岸,隶属合盛堡乡。东南临应县臧寨乡和大黄巍乡,东北与山阴古城镇洪济屯村接壤。河头村是山阴县海拔最低的地方,桑干河就在山阴县应县两县的几个村庄之间曲折东流,各村的属地并不是隔河而分,形成河两岸的耕地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切关系。历史上经常遭受水灾,让生活在这里的村民苦不堪言。老古流传下一句话,是河头村从古至今的真实写照:水刮辛村没河头。这里的没河头和山阴方言里的没活头是一个意思。辛村地势高,在河头村的上游,西距河头村2里地,只要辛村遭受一般的水灾,河头村就整个汪洋一片。代代如此,年年如此。河头村的老百姓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把水患治好,他们甚至向河神上供祈祷,让河神庇佑他们过上安生日子。而且河头村共有耕地来亩,光河湾地就0亩,也就是说百姓的一多半耕地就在河两边的低洼处,最易受到水的侵害。年是他们最幸福的一年,河头村修了护村坝和两座桥,桑干河水再不会随随便便就侵害到他们了。
年12月5日下午,气温有点低,山阴县水利局局长杨时育陪我们顺桑干河沿河路走着,他一路走一路说着山阴清河行动以来的人和事。当走上河头村堤坝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走过来,杨时育说走过来的是河头村支书赵有库,今年山阴的清河,他带了个好头。赵有库大踏步走过来,紧紧拉住杨时育的手说:“老杨呐,你来也不打声招呼,又是半时拉晌的,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稳稳地坐在炕头上吃顿黄糕?”杨时育轻轻地笑:“市文联组织作家采风了,前几天来过一次,只了解了一个大概,今天他们几人再次来到咱这里,看看咱河头村的坝和桥。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忙,就没惊动你。”他两个拉着手走在我们前面。“今年要不是老杨他们,我们的河头梦还不知道牛年马月才能实现。”赵有库洪亮的声音在堤坝上空回旋着,把冬日的冷空气也给呼热了。杨时育笑着对我说:“他的河头梦就是修护村坝和桥。”然后拍了一下赵有库的腰:“咱说过好多次了,修坝建桥是全市清河行动的一项工程,是市县两级党委政府的决策,我们县水利局是执行单位,完不成任务要负责任的,以后可不要这样说了。”“知道,知道。我倒是想当面感谢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了,这不是他们今儿没来吗?”
自从修起坝,村民们锻炼身体也是来这里,人们说一到坝上,心情就特别好,所有的烦心事儿都忘了。远远地,我看见有八九个人走在能跑汽车的坝上,农闲了,天气虽冷,但他们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和激动,来这坝上走动走动。村民们看见我们,纷纷聚拢过来,说着说着就回忆起河头村经历过的一场场水灾,仿佛发生在昨天,一张张忧伤愁苦的脸孔就浮现在面前。
“我翻看咱桑干河的历史,知道年,桑干河曾经发过大水,整整45天,水头有10米,把桑干河两岸都淹了。”杨时育扭过头停下脚步和我们说着。“这桑干河,有浇灌田地的便利,也有淹没村庄的伤害。历朝历代不知道多少人因一场场水灾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呢。”他的眼神有点伤感。是啊,任何事都具有双面性,都是一把双刃剑,在带来利益的同时也会滋生害处。
“我小时候常听人们说,河头村到了雨季常被水淹,你们还记得几场大水灾吗?”市文联主席李志斌停下脚步问周围的人。
“咱村里都是土坯房,水一泡就塌毁了,所以水就是房的克星。大概我10岁的时候,那年桑干河发大水就怕哩。后山雷声刚响过,眨眼工夫哗哗地水就来了,一村人你喊我我喊你都忙着逃命哩。我大(爸)可惜房梁上那些椽檩了,赶紧跳上房顶抽椽,我妈揪住我大‘保命要紧,那老汉,快舍了这椽檩哇’。说起这些事淹心的。”支书赵有库说起这些时,脸上一片凝重。那年头,每家的光景本来就过得恓惶的,加上水灾,更是雪上加霜。他们也想离开河头村了,可是整村搬迁有难度,再说人畜吃水还得靠桑干河呢。
晚上睡觉水漫过枕头的事常有发生。尤其是年7月份那场水灾,让河头村人记忆深刻。当时全村人都去邻村上小河看电影去了,等听到铺天盖地的哗哗水流声,人们紧跑慢跑回到村口时,整座村庄已经在一片汪洋里,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无家可归的人们只剩下抹眼泪的份儿了。年东榆林水库决坝,河头村又被水围困住,有的地方积水够一米深。河头村太低了!下场雨就被淹,种啥啥收不上。年联产承包责任制时那场水灾,村民张友金可给欺负坏了,他在河湾地的50亩麦子长得喜人的饱腾腾的,看着都让人眼馋,可是一场雨给刮得颗粒无收,看着50亩麦子都给泥糊糊水埋了,他坐在地畔又拍腿又拍脯胸哭了好几天。老人已去世有几年了,要是活着也有八十多岁了。年阴历八月连雨,老天爷整整下了半个月,八月十五中秋节雨才停,为了防备次生灾害,东榆林水库大泄水,河头村又泡在一片水里,持续了三天三夜。年桑干河放水,才5个流量的水,河头村村东的玉茭地还是没逃过被淹的命。
说起桑干河发大水的事,他们你一嘴我一嘴的说了不少。一条给过他们惶恐、伤害的桑干河,因清河行动期许了他们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条滋养着山阴根脉的河啊,百姓怨你有多深,爱你就有多深。
可是还有比发大水淹庄稼更愁人的事呢,那就是河南边靠近应县辛义村,有河头村的亩地,春种秋收成了一个横亘在村民心里的大问题。虽然距离不远,但因桑干河常年有水,想种种不了,种了又收不回。
由于这缘故,河头村赵有帮的女人还得了抑郁症。她家的40多亩地在河南边。每年播种时,几乎天天跑去瞭桑干河水干了没,好让她撒下玉米籽种。秋收时候她犯病次数更多,眼看着别人家的粮食都入粮仓了,她家的玉米棒子还在地里头,愁得不吃不睡,就记住哭,落下抑郁的病根儿。前几天看见顺堂堂的桥,她笑的比谁都欢。没事儿就上桥来回走几圈,村里人说,这回她家收种庄稼不用愁,也许她的抑郁会彻底好了。
以前从河头村去山阴古城镇得绕麻疃走,少说也绕40里,现在便民桥建起了,去古城镇仅仅18里的路,比以前少走0里。而去古城镇的洪济屯村,过了桥就到。多少年了,去河南边种地的人,去洪济屯的人为了走亲戚也都是绕麻疃,要多闹心有多闹心。河头村里的李二女,娘家是应县大黄巍乡东辛寨村的,就在河对岸,按说一抬脚就到了,可是因为桑干河干的时候少,去一趟娘家得拿好多天主意。水小了还好说,裤腿一挽,蹚着水去看娘,水大了,就站在边上往娘家方向瞭上几眼就返回村来。今年桥通的那天,86岁的李二女拄着拐棍颤巍巍地随着村里人去看桥,和她一起相跟的十几个80多岁的老人老汉,坐在桥跟前的石头上一个劲儿说,看这顺堂堂的桥,平展展的路,自古没有过的好事情,叫他们这有福人遇上了。他们说那天还见到几个当官的,回来才知道是市委书记、市长,还有县委书记、县长。这十来个老人老汉激动的。“咱平民百姓,见个当大官的难了。没想到为了咱村的桥,人家市委书记还来了。看人家就是那有素质的,戴个眼镜,没一点官架子,笑咪咪的和咱们打招呼。桥和坝,大概就是他让修的。”
修坝那几天,河头村村民没事儿就相互打听,今年县里给河头村修完坝还要给修桥,这话不知是哪个当官的说的,有准儿没准儿?是水利局杨局长说县委李旭清书记在修护村坝工程时就答应了,当时乡党委魏玉彪书记也在场。那就没问题了,县委书记说话不放空炮,桥的事情一定有指望。
赵有库讲了一件有趣的事,“当桥通了以后,我去洪济屯(山阴古城镇)加工米面,磨了斤黍子,我给掏出加工费,人家磨坊老韩说啥也不收。你可给河两岸的人办了好事啦,我过河种地办事儿少走多少路,为了这,我也不能收你的钱。”赵有库和老韩推让了一阵子,也就没留加工费。“这都是市里边领导、县里边领导给老百姓带来的福利带来的好运,梦也梦不到的好事就来到跟前,领导们帮我实现了多年来的愿望,显得我说话做事也靠谱,不仅在村民中树起了威信,还有连洪济屯的老乡都另眼看我。今年我家粮食大丰收,我还被乡里评为优秀村干部呢。”说起这些,他开心地笑着,脸上的褶子跟着一颤一颤地。
他们说的这些的确让人开心,一场清河行动让河头村终于摆脱被水淹的困扰,可是这份欣喜来的不易啊。不知道有多少人曾为了它而多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河头村修坝建桥需要占耕地22亩,占开垦地近5.64亩,占青苗地9.2亩,涉及户数61户,做起工作来也颇费周折。61岁的赵有库先后当过三次支书,在村里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他熟悉村里的一草一木,甚至对哪个人是啥脾气也基本摸得一清二楚。清河行动开始后,赵有库就跟那媒婆似的,每天挨家挨户去说合。他东家门进西家门出,从清河给河头村带来好处说到以后粮食的增产,收入的增加说到越来越红火的日子。大部分人通过他这么一叨叨,通情达理表示支持,心里还盼着坝早日建起来,桥能早日通起来。可是有这么两三户人家,横竖说不通。有时候人家干脆铁将军把门,他连人家面儿也见不上。他就蹲守,不信等不到他们回家吃饭睡觉。“你光是耍嘴皮哩,说了个天花乱坠。你说说,占了我的地到底给补偿不?谁出这部分钱呀?咋给呀?”赵有库知道,大道理村民们也懂得,但涉及到具体人具体事,钱才是个关键。“这是全市的一个整体行动,给多给少政府会根据政策兑现的,你们不要担心这。再说修好坝铺好桥,咱路通了,水也挡住了,咱跟上这好事情可要发财哩,还较啥劲儿?”还有人说:“一了迟上几天吧,把玉茭收了再修,我们好赖多点收入。”任他咋说,这几户人家就是不让占他们的地,拦住施工队不让动工。赵有库心里直打鼓,犯了惆怅,工程进度是有一定期限的,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作为村支书就是失职。再说村民提的问题也是实际存在的,自己拿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杨时育来到了工地,村里有十几个人围过来,有人与老杨惯熟了,一个劲儿夸他是好官,一天滚战在泥水里。“你们学会来虚的了?别夸我,我倒因为咱村工程进度慢,挨了好几次批评了。你们给我点面子,配合下我的工作。咱不要拦住工程队施工,占地是为了路通桥通,是为你们办好事了,路通桥通咋思想不通了?”“我们不是不懂这道理。现在这社会能相信的人没几个了,不能空倒空,到时候领导们高升了,谁还管占地款的事儿呢?”“你们要相信我,就让施工队开工。到时候没拿到钱,你们去水利局找我要,单位找不到,到我家里要,我肯定让你们满意。”面对村民的要求,杨时育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好事情有时候也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尤其是当个人利益受到冲击时,往往为一己私利的想法会占上风。但是一旦明白眼前政府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生活得更幸福,他们的思想活泛起来,慢慢地不再把自己的那点私利放在心上了。或许,相对于那一场场水灾,当下的这点小利益真的不算什么。
桥通那天,看着一村人像过节一样的红火,山阴县委书记李旭清打心眼儿地开心:清河行动这股“东风”来得真及时,我们真是为河头村的百姓做了一件实打实的事情。
杨时育说,那天市委书记陈振亮前几次来时庄重严肃的表情不见了,他也一脸微笑。其实,陈振亮书记心里更清楚,环境治理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一年半载之计,比拼的是决策者的决心,检验的是坚持生态发展的韧劲儿,生态环境保护慢不得、等不起。
前路漫漫,未来可期。
难不倒的“半根筋”
当采访越来越深入时,我渐渐地对桑干河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也对桑干河清河行动的相关事件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