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院计划生育科，怀孕近3个月，这是还能打胎的时间边缘。
医生说，你上次来过了，检查都正常，怎么马上都快到3个月了，都稳定了，还要打胎？
吴敏眼睛都没抬，垂着睫毛，说，医生，我还没结婚。
医生有点不忍心说，嗯，双胞胎啊，小姑娘，这也舍得？而且孩子发育得挺好的。
吴敏扬起下巴，说，医生阿姨，你也说我是小姑娘，我今年19岁。
医生叹气，说，你病历上写你24了。
吴敏说，阿姨，我上次胡说的，怕你瞧不起我。
医生说，哪会瞧不起，都是当妈的，心疼倒是有一点，上次我就觉得你没有24。
吴敏笑，那您帮我安排打胎吧。
医生说，本来我不应该多问，你这个年龄，还是孩子，再小的手术也有风险，还是打双胞胎，有个人陪着你会好一点。你一定要打，估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之后要多注意身体，好好养一养，不能因为年轻就大意。
吴敏哭起来，轻轻说，医生阿姨，你是好人。
医生无奈地摇头，我呀，虽然这种事情看得多，想管也管不过来的，我还是不忍心看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太吃亏。
吴敏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看到了姐姐吴慧站在门口。
吴慧走过来，轻轻抱着吴敏，说，没事的，我陪着你。
2
吴敏初中毕业就不想读书了。
家里本来是农村的，爸妈很早出来打工，在这座小城落住了脚，就把她和姐姐都带在身边了。姐姐吴慧比吴敏大不到两岁，她们俩的性格截然相反，吴慧安安静静，吴敏有点大大咧咧，混不吝。
爸爸妈妈把她们俩安排到城郊的一个学校借读，并且让姐姐迁就妹妹上了同一个年级，好互相照应。
刚到学校没几天，姐妹俩的口音都遭到了本地同学的嘲笑。
吴慧因此有点自卑，尽量少说话，默默用功，偷偷练习普通话，再加上她年龄稍稍大一点点，成绩还不错。
吴敏不一样，谁笑她她就打谁，男生女生都打，她也不管打不打得过，冲上去就拼狠劲。老师要请家长，她就敢当着全班的面，跟老师描述同学是怎么嘲笑她和她姐的，虽然口音重，但她讲得声情并茂，一点也不觉得丢脸，挨打的同学就很被动了。这种情况发生了几次，搞得同学们多少有点怕她。
吴慧有点崇拜这个妹妹，夸吴敏口才好。
在学校里，也是妹妹保护姐姐比较多。
姐妹俩读初三那年，在家里饭桌上，吴慧特别小声地说，她想考高中，想上大学。
爸爸笑，说，你这个丫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读书是好事，只要你考得上，我肯定支持你。
妈妈赶紧看向吴敏，吴敏只顾着吃，头也不抬。
爸爸说，你们俩要是都愿意考，我也乐意。
妈妈试探着，说，两个高中生，得不少钱吧。
吴敏裹着一嘴饭菜，笑着说，别，我没我姐成绩好，我考不上的，我不想读了，我跟着你们打工，让我姐读书，三个人供一个人，轻松多了。
爸爸说，什么话，你还小，哪用得上你。
吴敏说，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我一看书就想睡觉，还不如早点挣钱，我能混个初中毕业证就不错了，爸，你以后嫁妆别少我的就行。
全家人一起开心地笑。
家里钱不多，但女儿懂事，压力也不大，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人生的十字路口，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做出了选择。
吴慧很感激吴敏，嘴上不说，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要对妹妹好。
吴敏真的一毕业就去打工了，她拿着姐姐的身份证，多报了两岁，餐厅服务员，电子厂的流水线，超市的导购，理发店里的小工，什么她都试一试，什么工资高做什么。赚的钱，一部分给了爸妈，补贴家里；一部分给姐姐上学的生活费，她希望姐姐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别因为买不起什么被同学看低了；还有一小部分，她自己攒起来，她想着自己这么能干，说不定以后能做点小买卖。
吴慧也很争气，虽然一路都是在当地借读，还是上了不错的高中，大学也考到了上海。
眼看日子越来越好。
3
事情发生在吴敏18岁这一年。
吴敏白天上班，晚上也闲不住，去夜市摆小摊，卖一些小女生喜欢的头饰，几块钱的东西，花里胡哨的一堆。
有一天快收摊的时候，几个小混混来找她麻烦，说她不懂规矩。
吴敏问，我怎么不懂规律了，我在这里摆了也不是一两天了，市场的管理费我也交了，你们哪里来的滚到哪里去。
小混混们都知道这个市场是正规市场，只是想趁着管理人员不在的时候，找那些好欺负的摊主揩点油，吴敏不给面子，他们准备掀摊子，吓一吓她。
吴敏看他们要动手，嚯地站起来，拿出上学时打架的气势，抄起手边的小凳子就要往混混们头上砸。
这时候，从不远处的西瓜摊跑过来一个男的，他一边跑一边喊，认识的，认识的。
这个瘦瘦的男生，跑到跟前，手里还拽着半块西瓜，样子十分滑稽。
他举着西瓜，嘻嘻哈哈，跟那几个小混混说，我同学我同学。
混混们正好下台阶，他们也担心围观的人一多，市场管理员来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一起哄，都溜了。
吴敏看着这个男生，左右都认不出，她问，你跟我是同学？
男生说，你看看你，我是你初中同学赵友亮啊，你都忘了，你还打过我的。
吴敏哈哈哈地笑，那谁记得啊，我打的人多了。
赵友亮也是个小混混，当初上学的时候就经常旷课，他也有一次在班上嘲笑吴敏的姐姐土，吴敏冲过去把他课桌上的书胡撸了一地，赵友亮气得要动手，一看是女生，举起来的手又放下，吴敏接机推了他一把，吼，你离我姐远点。
当时快上课了，旁边的男生劝赵友亮算了，老师马上就要来了。
赵友亮就记住吴敏了，他也吼，你给我等着。
书也不捡起来，赵友亮背着一空书包走了，后来也没上课。再后来他旷课太多，学校把他劝退了，他很少回学校。
赵友亮没上学这几年还是小混混，也没有正经事儿，总是去网吧玩游戏。
这晚他从网吧出来，在隔壁摊上吃西瓜，看到了吴敏这边的情景，无意中英雄救美。
赵友亮开始跟吴敏吹牛，说，我跟他们都是哥们儿，你以后有事就提我的名字。
吴敏说，谁知道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赵友亮说，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干的这种事情，以强欺弱，不讲道义。
吴敏问，那你在干什么呢。
赵友亮呵呵笑，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可干，不过，我以后会干大事的。
聊了一会儿，时间也不早了，赵友亮提出来，让吴敏请他吃顿夜宵。
吴敏撇嘴切了一声，看不起他的样子，说来说去，你还不是跟那些人一样，无非是占点小便宜。
赵友亮狡辩，我可跟他们不一样，我是想跟老同学叙旧。
吴敏一想，刚才也的确是赵友亮帮她解了围，要不就算她打架赢了，可能也有损失。于是她收拾了东西，说，那走吧，反正我也饿了，咱们去前面的烧烤摊。
赵友亮在烧烤摊特别熟练地找了个矮桌和两张小凳子，还殷勤地用纸巾擦了擦，嬉皮笑脸地请吴敏坐。
两个人撸着串，喝着啤酒，话多起来。
吴敏问，赵友亮，我摆摊子这么久了，怎么都没碰到过你。
赵友亮讪讪地笑，都跟你说了，我是干大事的人，哪会天天在夜市混，我偶尔来一次，就救了你，这叫缘分，呵呵。
吴敏呸他，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看你刚才吃完人家的西瓜都没给钱，你也就是个混子。
赵友亮急急地否认，说他跟摊主很熟，月底一起结账。不过说到底，他也没比街头混混好到哪里去，成天泡在网吧里玩游戏，不见天日。
吴敏讥笑了赵友亮几句，无非是不上进。
赵友亮也不生气，笑，你上进，还不是摆地摊。
吴敏说，那不一样，我自食其力，你是混吃等死，再说了，我姐今年考上大学了，还是挺好的大学。
赵友亮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离死还远。考上大学的，那是你姐，又不是你，就算她飞上天，你还是在地上摆摊。
吴敏心里咯噔一下。
两个人喝着，酒渐渐有点多了。
赵友亮说，吴敏，你知道我怎么样一眼就认出你。
吴敏摇头。
赵友亮说，我上学的时候喜欢你来着，我觉得你不一样，你谁也不怕，一个土不啦叽的姑娘，浑身上下都有底气，成绩也不好，也不知道为啥这么自信，哈哈哈。
吴敏气得捶了赵友亮一拳，滚滚滚，吃我的喝我的，会不会说点好听的。
赵友亮一把捏住吴敏的手，说，真的，真心的，我跟咱们那个班那些傻了吧唧的同学都说了，我罩着你，不许再有人欺负你。
吴敏说，我怎么不知道。
赵友亮说，你回忆一下嘛，是不是你跟我打完架，班上欺负你和你姐的人，说话阴阳怪气的人就少多了？
吴敏好像真的开始回忆，不说话了。
赵友亮说，吴敏，我觉得你比你姐好，你真实，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你不装。
吴敏转移话题，问，你后来为什么不读书了。
赵友亮说，我想干大事嘛，觉得上学耽误时间，再说我爹妈也不怎么管我学习，只要不是头破血流地回家，就不找我麻烦。你听说过“慈母多败儿”么，说的就是我妈，哈哈。我现在找她要钱，她就给我，不管我玩游戏还是干别的。
吴敏撇嘴，你这还好意思说呢，啃老啊。
赵友亮说，等我成了事，我连本带利还给我妈。
吴敏说，你天天在网吧玩游戏，你怎么成事。
赵友亮说，我这是厚积薄发，你不懂，我策划大事呢，那什么，你把帐结了吧，改天我请你。
吴敏也喝得有点多了，站起来结账都歪歪倒倒的，她稀里糊涂地结了帐，稀里糊涂地跟赵友亮回了家。
果然，赵友亮的妈妈是个没有任何原则的妈，看到儿子带了姑娘回家，两个人还喝多了，就急急帮他们铺好床，并且关上了房门。
吴敏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她心里有点慌。
爸爸看到吴敏进门，问，吃早饭没。
吴敏点头。
妈妈问，你昨晚又去小姨家睡的呀。
吴敏嗯嗯点头，紧张地说，嗯……昨天生意好，我收摊子收得晚，跟小姐妹去吃夜宵了，太晚了，我就……
撒谎，声音越来越小。
妈妈说，你越大越没规矩了，以前去小姨家，都会提前给你妈打个电话的。
吴敏撅着嘴，说，我玩忘了。
妈妈话还没说完，爸爸就招呼吴敏快来看姐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虽然网上早就公布了录取信息，但是收到纸质的通知书，还是更让爸妈兴奋。
爸爸说，今晚全家要下馆子吃顿好的。
吴慧也从里间出来，笑着，说，爸，在家吃吧，别浪费钱了。
妈妈说，你的学费攒着呢，咱们就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吴敏也笑着，说，对对，姐，我有钱，昨晚生意好，呵呵。
心里一点点失落。
全家都沉浸在收到通知书的喜悦里，没人注意到，吴敏这一夜之间成年了。
4
吴敏和赵友亮谈起了恋爱。
顺理成章。
这个世界，好像只有赵友亮觉得吴敏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吴敏第一谈恋爱。
刚开始的时候也很美好，总归都是嬉嬉闹闹。
一起吃饭喝酒睡觉，甜言蜜语，没有烦恼。
谈了两三个月，吴敏经常睡在赵家，她也懒得跟父母撒谎了，说她有对象了，是原来同学，还是本地人。
吴敏爸妈在农村结婚的时候也是将将20岁，生孩子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一二，他们觉得吴敏也大了，如果是打算谈两年就结婚的恋爱，也没什么不行的，随她去了，左右也是要嫁人的。
赵友亮的妈对儿子言听计从，对吴敏也非常好，经常在家里做吴敏爱吃的饭菜，等着他们回来。吴敏有时候觉得，在亲妈面前，她是个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扛的的女儿，在赵妈妈面前，她可以撒娇，所以她越来越爱往赵家跑。
赵妈妈会拉着吴敏的手说，小敏，你跟亮亮谈恋爱，我高兴的呀，你要多管管他，少去玩一点，做点正事才好。
每当这时候，长期不言语的赵爸爸，会在旁边咳两声，显得无可奈何。
赵妈妈又赶紧说，有什么办法呀，他是我们儿子呀，总归会有出息的吧。
吴敏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她也真的开始行使女朋友的职责，管起赵友亮抽烟喝酒玩游戏的恶习，催着他找份工作。
这天赵友亮过生日，吴敏下了班就去了赵家，帮赵妈妈准备饭菜，结果一家人等赵友亮等到8点多快9点了，他还没回来，也不接电话。
吴敏气得不行，赵妈妈反倒还劝她消消气，饿了先喝碗汤。
吴敏摔门出去找赵友亮，在网吧堵住他。
看到人多，吴敏就轻轻地吼，赵友亮，你妈等你吃饭，跟我回去。
结果整个场子的人都哄笑起来，起哄，说，赵友亮，你妈和你小妈喊你回去吃饭了。
赵友亮觉得没面子，眼睛还是盯着电脑，没理吴敏。
吴敏脾气上来了，扯了网线，掀了键盘，推了显示屏，网管刚刚喊了一声，别动我们的设备啊，赵友亮上手就给了吴敏一耳光，打得挺狠的，吴敏的耳朵嗡嗡直响，她一阵眩晕，快要倒地的时候，赵友亮竟然抄起一把椅子，使劲砸在了吴敏身上，像是照死了打，旁边的人都有点害怕了，拉住他，让他算了。
赵友亮吼，老子打老婆，你们管得着么。
吴敏觉得自己肋骨下面一阵剧痛，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这是吴敏第一次挨打，她不敢跟自己爸妈说。
吴敏身上大面积青肿，所幸没骨折，她跟厂里请了两个礼拜的假，躺在赵家的床上。
赵妈妈伺候她，求她算了，说男人都这样，不惹急了他，他也不会动手的。
赵友亮也赔礼道歉，说自己当时玩在兴头上，再加上旁边的人起哄，他觉得没面子，他保证以后不这样了。
赵爸爸对这事儿嗤之以鼻，从赵妈妈怯弱的眼神，吴敏看得出，赵友亮这点动手的基因从何而来了。
吴敏在床上想好了，等身体一养好，就彻底跟赵友亮分手。
这段时间里，她变着花样找赵妈妈要好吃的，鸡汤、排骨恨不得每天都有，报复性地吃。
赵妈妈看上去懦弱又善良，一早就出去买菜，吴敏看着她拿银行卡取了好几次钱了，回来后就勤勤恳恳在厨房里忙活，慢慢地吴敏也有点不忍心。
赵友亮在家待了两天，依仗有自己妈妈操劳，又出去喝酒打游戏了。
吴敏气鼓鼓地喝了两个礼拜的鸡汤。
身体恢复一些了，竟然还胖了一点，脸上的颜色也好起来。
赵友亮晚上玩累了回家，给吴敏带了小摊上的烧烤和啤酒，嬉皮笑脸地送到吴敏嘴边。
吴敏心软了。
她好言相劝，赵友亮，你心不坏，不发神精病的时候也对我挺好的，你就是闲的，你做点正事嘛。
赵友亮哼哼哈哈敷衍着，过了一会儿，又说，做正事要本钱的，我妈的钱只够我们吃喝。我倒是想干大事，没有启动资金啊。
吴敏说，先上个班不行么？你看看我，15岁就打工了，也攒下一点钱。
赵友亮说，上班来钱太慢了，你看我爸妈，做了一辈子了，还不是普通人家，再说你看我的那些哥们，哪有从打小工做起的，我是男人，跟你们女的不一样，要做就做大事，那什么，你攒了多少？
吴敏脑子进水，一心想说服赵友亮出去工作，就交了底，说，大概三万多吧，加上我摆地摊的钱。
赵友亮低头想了想，说，少是少了点，你先借给我做生意，我有事情做，就不出去瞎玩了，而且你就是我债主了，你有权利管着我，盯着我，呵呵，你说呢？等我赚了钱，都给你，咱俩就结婚生孩子。打工挣那几个三瓜两枣的，吃了不够穿的，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娶你的彩礼钱，在我们这里，娶媳妇要给20万彩礼，我妈现在也拿不出啊，你想不想嫁给我嘛。
吴敏竟然有点动心，问，你要做什么生意？
赵友亮说，高科技！我跟几个哥们早就盘算过了。
吴敏不信，你都没怎么上过学，你做什么高科技，你懂个屁的高科技。
赵友亮说，你看，你不相信我，又不用我搞技术咯，我就负责搞销售。
吴敏问，那你销售什么？
赵友亮说，说出来吓死你，手机信号增强贴片，你听说过没，你们女的根本就不懂！
吴敏问，干什么用的？
赵友亮说，我说你不懂吧，现在好多人不去网吧了，用手机打游戏，可是手机信号经常不稳定，尤其是地铁、电梯之类的地方，那游戏打上了，不能暂停的，你说怎么办？
吴敏开始冒傻气，瞪着眼睛问，那能怎么办？换个高级的手机？
赵友亮得意了，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玩游戏的年轻人，尤其我们这种小城市的，哪有那么多人有钱随时换高级手机的，一个玩游戏不卡的手机要多少钱你知道嘛，大几千呢！我弄的这个贴片就厉害了，成本15块钱，能卖到80一张，不论多菜的手机，只要把这个东西往背后一贴，信号就满格，你说牛不牛？
吴敏问，那你要卖给谁？
赵友亮说，你是不是傻，网吧里为什么那么多人，还不是自己家的网不好、手机也不成，才去网吧里泡着玩游戏的，你以为呢，手机信号好，去哪里都能玩，谁愿意待在网吧啊，人多、又臭，有些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乌烟瘴气的。
吴敏开始骂，你也知道网吧臭啊，那叫你回来，你还不死回来。
赵友亮巴结地笑，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积累客户资源，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嘛。
吴敏以为自己进入社会早，这几年见了不少世面，她打算相信赵友亮一次，拿出3万块钱的卡，跟他说，你可不能骗我，这是我的血汗钱。
赵友亮大咧咧接过卡，很不屑地说，你是我老婆啊，我骗你干什么，再说你这点钱也能叫钱？你就等我赚翻了，把钱铺到床上给你当被子盖，到时候，你就不准下床，好好伺候老子。
说着，赵友亮扑在吴敏身上咯吱她，亲她的脸，说她是最了不起，最有眼光的女人。
吴敏呵呵傻笑，仿佛看到可以依靠的男人，仿佛看到憧憬过的未来。
5
可是。
三万块很快就没了。
吃了喝了。
赵友亮说销售就要请客送礼。
吴敏大骂他放屁。
赵友亮说你是女的你不懂。
吴敏说，老子是不懂，你销售什么，你卖出去什么了，你囤的货呢？
赵友亮说我不负责进货，这点屁钱还够进货？我就负责开拓市场，请客吃饭，我哪知道他们没进货。
吴敏急了，砸了赵家茶几上的几件东西，玻璃杯子罐子之类的。
吴敏吼，你是猪啊，你做生意，钱要花在哪里你不知道啊？！你还老子的钱！
赵友亮狠狠甩了吴敏一个耳光，吴敏趔趄倒在地上，后背插进了玻璃渣子，赵友亮又踢了她两脚，她瞬间晕过去了。
赵友亮毫不犹豫地掏了吴敏兜里的钱，出了门，他一丁点也考虑过，地上的女人是死是活。
赵妈妈回家，刚进门的时候，以为家里被盗了。
走到客厅，看到躺在地上的吴敏，背后还渗出血，她失控地尖叫了一声，她以为吴敏死在她家里了。
吴敏醒了，起不来，说不出话，耳朵疼，她只看到赵妈妈对她喊，听不到声音。
赵妈妈不敢报警，她把在附近社区守门值班的赵爸爸喊回家，两个人连拖医院，碰到邻居，他们说吴敏在家摔着了。
吴敏被打得耳鼓膜穿孔，后背取出来13片小玻璃渣，还缝了两针。
医生问她报警不报警。
赵妈妈赶紧上前说，不报不报，他们小夫妻吵架，闹着玩的。
吴敏没有力气反驳，趴在病床上流眼泪。
医生说，没有这样闹着玩的，她都怀孕了，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赵妈妈啊啊地惊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又竟然笑出声来。
医院跟吴敏道歉，提出两个人先结婚。
吴敏不同意。
赵妈妈求她，小敏，亮亮不是坏人，他喜欢你的，你看我和他爸爸也喜欢你，我对你像对亲女儿一样吧，你住在我们家，吃、喝，那都是小事，你能体会到阿姨的真心吧？亮亮不该跟你动手，这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不对，我骂他，但他不是坏人，就是太冲动了，对吧，你们现在有孩子了，孩子又没有错咯，好好生下来，我帮你养，你们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说呢？亮亮有了孩子，说不定收了心，就长大了，你说呢？
吴敏身上各种疼，医生说，外力致耳鼓膜穿孔，只要不发炎，最好等着自愈。
赵妈妈又做各种好吃的给她，但是不给她吃止痛药，说肚子里有孩子，不能吃。
这次吴敏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赵友亮几次提结婚的事情，吴敏都没松口。
赵妈妈说想去找吴敏的家长见个面，谈一谈，吴敏也不同意。
能下床了，吴敏第一件医院，说要打胎。
做了一圈检查，医生问她想好了么，她说想好了。
医生说，双胞胎，你想好了？
吴敏傻了，问，两个孩子？
医生说，嗯，两个，你不知道？而且两个发育得都不错，各项指标都挺好的。
吴敏不说话了，心里难受。
医生说，再想想，或者跟孩子爸爸再商量一下吧，不超过三个月，都可以做手术，当然了，如果下定决心不要了，早一点手术比较好。
赵妈妈听说是双胞胎，立马摁着赵友亮的头，让他跟吴敏下跪道歉。
赵友亮跪不下去，但是嘴巴上说得很好听，说自己这辈子非吴敏不娶，绝对不会再动手，一定对她好。
赵家爸爸依然不发言，你们爱怎么演戏就怎么演吧，他百事不管，只要不妨碍他喝酒吃饭。
6
吴敏左思右想，舍不得肚子里的双胞胎，回家跟爸妈说，赵家要上门来提亲。
赵妈妈买了很多华而不实的礼盒，提到吴敏家，开门见山就说，希望结婚办得简单一点。
吴家的爸妈有点懵，这是欺负我们外地人么，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直截了当地问，那您的彩礼什么时候送到呢，我们也需要时间准备嫁妆。
赵妈妈还是一脸笑菩萨的样子，她说，彩礼嫁妆这些，咱们两家就别那么讲究了，孩子都有了，也没必要讲那么多礼数，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吴敏妈妈马上就不高兴了，那不行，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啊，这里彩礼的行情20万。
赵妈妈也不恼，说，你们不是外地人嘛，何必迁就我们当地人的规矩。
吴妈妈气得嗓门也高了，你说的什么话！我好好一闺女，怀了你们家的孩子，就不值钱了么？！
赵妈妈说，哎呀，吴敏妈妈，马上都要成亲家了，别说这样的话伤和气，什么值钱不值钱的，你又不是卖女儿，吴敏大着肚子，不嫁我们家，还能嫁到谁家呢，一定要彩礼的话，你说嘛，你说你们要多少。
吴妈妈说，怎么是成了我们要啊，好听的、难听的都被你说了，还不伤和气，我真的是说不过你啊。
吴敏看了赵友亮一眼，赵友亮装傻，坐在旁边嗑瓜子，任凭两个妈妈的刀光剑影。
吴敏心里彻底凉了，她也知道了赵家妈妈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妈。
吴爸爸懒得谈了，说，十万，什么时候给钱，什么时候拿结婚证。
赵妈妈说，十万啊，真没有，我要布置新房的啊。
吴妈妈说，你就是布置新房，又不是要你买新房子，这个钱你拿不出来，我们就不嫁。
赵妈妈说，亲家妈妈，不是我们不能等，是吴敏不能等啊，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没结婚，也没订婚，走出去像什么样子，谁的脸上有光？
吴爸爸有点泄气了，这场心理战，吴家明显占了下风。
吴爸爸压着脾气说，我们要闺女的彩礼钱，也并不是给自己，我们是想知道你们家是不是重视我们女儿，这个钱我们可以都留给他们过日子，一分不要。
赵妈妈说，彩礼不重要，钱多钱少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以后日子还长，我们对吴敏好，才重要啊。再说了，你们家还有个大女儿在读大学，谁知道你们要这个钱用在哪里呢，我们都说了，嫁妆也不要你们的，这样两清，怎么不好呢？
吴爸爸气得说不出话，瞪着赵妈妈，你，你……
吴家父母还是老实，吴妈妈先软下来，说，那就五万吧。
赵妈妈说，两万，两万不好听，一万八是个意思啦。
吴敏哇地哭出声，她终于知道自己在赵家心目中是什么价码了。
突然，里屋的门砰的一声，吴慧走出来。
吴慧回来过寒假的，本来听说妹妹这么早谈婚论嫁，她就不高兴，所以躲在房里没出来。这倒好，外面几个家长的来言去语，加上听到自己爸妈的嘴笨，她气不过，忍不住了，推门出来。
吴慧还是保持了礼貌，笑着对赵家妈妈说，阿姨，你们是买白菜么，我妹妹凭什么被你们这么贱论，她是人，不是东西，你们懂不懂基本的尊重？我们父母也晕头了，忘了自己家闺女是千金，阿姨，你们先回去吧，结婚的事情再商量。
赵友亮看到吴慧针对他妈，嚯地站起来，说，你不就是一大学生嘛，你装什么装。
吴慧冷静地说，有事说事，跟我是不是大学生没关系，今天谈不下去，各家关起门来商量一下，改天再谈，对大家都好，本来是喜事，没必要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赵友亮觉得也有道理，拉起他妈就要走。
赵妈妈还是脸上堆着笑，挑拨着，说，是是，姐姐有文化，说得对，怪不得你们就只是送姐姐去读书。
吴敏这时候傻不拉叽，杵在客厅，不知道是跟着赵友亮回赵家，还是留在娘家。
赵友亮吼她，你还愣着干嘛，你走不走？
吴敏刚一抬脚，吴慧说，我和妹妹好久没在一起了，今天她在家跟我睡。
赵友亮拽着他妈气哼哼地走了。
吴慧把吴敏拉到房间，问，他对你好么？
吴敏低头不说话。
吴慧说，小敏，不要这么早结婚，你20岁都不到，法律上都不允许。
吴敏说，姐，我在外面都用的你的身份证，别人都以为我已经20了。
吴慧说，可是你实际就是没有到法定年龄啊，你以为你成年了，什么都行了，不是这样的，结婚生子，你这一辈子就这么交代了？
吴敏少有地显出怯懦，说，姐，我能怎么办，我怀孕了啊，赵友亮的妈妈说，可以先订婚，等我生完了，满了20再去领结婚证。
吴慧眼泪迸出来，吼吴敏，你傻啊！他还没跟你结婚，就敢这样打你，你跟他结了婚，你还不被他打死？
吴敏说，姐，我只是想，双胞胎啊，有两个孩子都在我肚子里，我不忍心，再说，他妈妈真的对我挺好的。对了，姐，你怎么知道他打我的？你可别跟爸妈说，我一直瞒着呢。
吴慧怒其不争，说，屋子只有这大，你那些病历，爸妈看不懂，我还能看不懂？他妈妈对你好有什么用呢，赵友亮这个男人对你好不好，值不值得嫁，他是不是对老婆孩子负责任的人，你们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你都想过没有呢？就算这些都不说，这个男人跟你动过一次手，就会动一百次手，以后孩子生下来，孩子看着你挨打？
吴敏捂着脸哭起来，她外强中干，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7
赵友亮第三次打了吴敏，当着吴慧的面。
吴家父母还是老实，想为女儿争取些利益，又不太会说话，也是担心自己太强硬了，到时候赵家真的不娶吴敏了，吴敏大着肚子可怎么办呢。
吴慧让他们安心，自己陪着吴敏去商量结婚的事情。
赵家妈妈笑眯眯地倒茶，说，小敏回来了呀。
赵友亮在阳台上抽烟，仿佛不关自己的事情。
这一刻，吴敏小时候那点狠劲全部都散尽，摸着自己肚子，没底气。
吴慧抢在吴敏前面，说，阿姨，结婚的彩礼，这是旧风俗，我们家可以不要，我们父母那边我去说服。
赵妈妈一听不是来要钱的，眉开眼笑，说，好呀，好呀，你看你，读了书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通情达理。
吴慧说，小敏年纪小，虽然出来工作早，但是人情世故不是很懂，您要多担待她。
赵妈妈哎呀呀，高兴得恨不得拍巴掌，说，你要是那天就这么说话，我和你爸爸妈妈就不会谈得不愉快了呀，小敏怀了我们亮亮的骨肉，我肯定不跟她计较的，肯定要对她好的。
吴慧说，阿姨，彩礼可以不要，先把吴敏的钱还了吧。
赵妈妈说，啊，什么钱。
赵友亮从阳台进来，说，跟我妈有什么关系，那是，那是吴敏投资给我的钱，做生意嘛，有亏有赚，钱没有了，很正常。
吴敏恨恨地说，赵友亮，你说你找我借的，我现在怀孕，我要用钱，你还给我。
赵友亮底气不足，说，你，你少听你姐姐挑唆，你跟我要过日子的，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
赵妈妈也乞和，说，是啊是啊，两口子了，还计较什么，怀孕也花不了多少钱，有我呢，有我呢。
吴慧拉住吴敏，特别和气地说，阿姨，既然这样，孩子小敏就不打算生了，她跟赵友亮都没满20岁，在社会上也都没有什么根基，小敏好歹有一份工作，赵友亮拿什么养孩子呢？阿姨，您是大善人，您不能让小敏怀着孕打工养家吧。孩子生下来，小敏上不了班了，这一家四口怎么度日。现在不要孩子，只要两个人感情好，好好奋斗，等有条件了，等他们自己也成熟一些再做生孩子的打算，您既疼儿子，又疼小敏，您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赵妈妈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什么，什么，你要打胎？
赵友亮吼，你们什么意思，到底来谈结婚，还是气我妈来了。
吴慧说，结婚和生孩子是两件事，你们相爱才会结婚，不应该是因为孩子而不得已要结婚，退一万步说，我妹生下孩子再跟你结婚，你打算承担什么责任？继续骗她的钱去吃吃喝喝，然后甩手掌柜？你们有诚意就先把吴敏的钱还了，最好你们家房子也加上吴敏的名字，让她有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赵友亮被戳到痛处，准备开始跟吴慧对骂，你放什么屁！
赵妈妈心里想要孙子，一着急，说，亮亮现在没工作，但是我有退休金啊，我帮他养孩子，有什么不行的，谈什么房子啊，你们外地人就是贪心。
吴慧说，您帮他养到什么时候呢，他啃老要啃到什么时候呢。
赵友亮声音越来越大，关你什么事！
吴慧也不示弱，说，我妹妹将要嫁给什么人，能不能依靠，我今天得让她看清楚！
赵妈妈急急为儿子辩解，我亮亮不会永远这样的啊，我儿子总归会有事情做的呀，再说了，你不打算生孩子，你来我们家干嘛了？
吴敏也气不过了，吼，你们一家都是骗子，只想要孩子，根本没想要我！你赵友亮这么大人了，指望你妈帮你养孩子，你妈死了呢？！
赵友亮冲过来，推了吴慧一把，猛地给了吴敏一耳光，骂，你他妈的怎么跟我妈说话的！
吴敏躲了一下，这一耳光打得不算狠。
看到妹妹当着自己的面挨打，一向温柔的吴慧爆发了，她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烟灰缸就向赵友亮的头上砸去，赵友亮额头被砸出了血。
赵妈妈惊叫着，干嘛干嘛，要杀人啊，你们！
赵友亮一手捂着脑袋，嘴里骂骂咧咧，在阳台抄家伙，还要过来打吴敏。
吴慧冲到赵家的厨房，抄起一把菜刀，把吴敏护在身后，她使出全身力气，一刀劈到茶几上，玻璃哗啦啦全碎了，她吼，你再敢动我妹妹一下，你试试看！
赵友亮和他妈愣住了，没想到吴慧这种弱不禁风的姑娘竟然敢拿菜刀劈人。
吴慧冲着赵家妈妈，轻蔑地说，你儿子打我妹妹，打到耳鼓膜穿孔，你屁都不放一个，现在你儿子受点皮肉伤你就喊杀人啊，好啊，我今天就杀人杀给你们看。
吴敏也吓着了，从来没见过姐姐凶成这样。
吓得她直扯吴慧的衣角，说，姐，姐，咱们走，咱们走吧。
赵友亮杵在客厅，不敢轻举妄动。
吴慧捏着菜刀，拉着吴敏，往门口走，开了门，她扔下菜刀，说，赵友亮，你再敢打我妹妹，我打不过你，我就从你妈开始剁起，你总有不在家的时候的。
这句话，吴敏说得笃定而平静，却吓得老太太一激灵。
姐妹俩回家的路上，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吴敏还有些抖，她问，姐，你怎么这么厉害，你不是一直都是受气包么。
吴慧说，我再怂也不能看着你挨打啊，小时候你也见不得我受欺负，不是么。
吴敏慢慢放松，说，姐，你装装样子的吧，不可能杀人的，你前途不要了？你是大学生啊。
吴慧说，跟能讲道理的人讲道理，跟王八蛋打仗只能以暴制暴了，是你教我的。
吴敏笑起来，抓着姐姐的手更紧了，眼泪也不听话。
吴敏说，姐，爸妈肯定不会相信今天你办的这事儿，说的这些话。
吴慧说，爸妈永远都觉得你是凶悍的楞丫头，我是害羞的乖乖女，呵，他们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啊。
吴敏终于打了胎，休养了一两个礼拜，就跟着吴慧去了上海。
她们在大学附近租了格子间，吴慧还帮吴敏报了能学文化课的班，等有机会考个自考之类的。
读大学的时候，吴慧也常常去做家教或者兼职，加上爹妈的补贴，姐妹俩的日子还过得去。
那几万块钱，赵友亮终究没还，他也没有再纠缠吴敏。
赵妈妈给吴敏打过一个电话，只问肚子里的孩子还在不在，从头到尾也没问过吴敏身体怎么样。吴敏挂了电话，注销了之前的手机号码。
吴慧劝吴敏，赵友亮这种人，不必花时间去恨，老死不相往来吧。
再后来，吴慧读了研，并且在一家不用坐班的小公司，一边工作一边上学。
吴敏去做了房屋中介，吃苦耐劳，两年多的时间，就成了她们门店的销售第一名。
姐妹俩跟我讲故事的时候，她们俩已经攒够了昆山的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到上海的车程不到两小时，她们兴奋不已。吴慧说相信妹妹对房子的眼光，这房子肯定升值空间大，房子下来了，就可以把爸妈接过来，远离以前那个城市了。
吴爸爸和吴妈妈还是经常打电话催姐妹俩谈恋爱，说她们大龄了，不能因为读书、赚钱耽误了结婚生孩子。
姐妹俩嗯嗯呵呵地应付着。
吴慧说，我一直是相信爱情的，有让我动心的男人，我不会放过的。
吴敏说，等这样的男人出现之前，我们先过好自己的人生。
吴慧笑，哎呀，文绉绉的，小敏，你长大了啊。
吴敏说，姐，你说过的，成长是个痛苦的过程。
—END—在最好的年龄
即便做了错的选择
也有后悔的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