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朝和珅在位期间，哦不，乾隆在位期间，有个有趣的官员，叫做尹壮图。
我们之前聊李斯与和珅的故事的时候，曾经说过，和珅为了满足乾隆的资金需求，提出了“议罪银”制度，简单来说就是，交了这个钱，可以抵罪。
议罪银一出，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是老百姓承担这个结果。尹壮图极力反对，上书说大清王朝已经烂透了：
这个时候乾隆都八十了，好不容易有几年银子可以浪费，我大清现在这么有钱，老百姓买套房都要几百万，我花几个亿奢侈一下，很过分吗？
于是乾隆对尹壮图说：这样，你说我大清国贪官多，我放手让你去查，查出来的话算我输，查不出来算你输，行不行？
尹壮图也是一把年纪了，却像少年包青天一样，说：中！
结果乾隆一看，这怕不是个傻子吧——于是他让尹壮图去各处查证贪污亏空的事，却又下令，所到之处，要提前通知，还让和珅党羽庆成全程盯梢，必要时阻止尹壮图深入取证，于是这个赌，尹壮图输得彻彻底底，最后上书：大清国国泰民安，是我尹壮图老眼昏花，不识时务，愿赌服输。
乾隆一看，大笔一挥：算了，既然你认输了，朕也不要你这条命了。
尹壮图随即被迫辞职了。
50年后，中国步入近现代史中，又过70年，大清亡了。
二
可大清虽然亡了，被迫辞职这种戏码倒没亡。
更有些人呢，连被被迫辞职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来看一组数据：
年，《郑州晚报》记者殷新生，因揭披郑州市检察院越权事件，被诬陷入狱。
年，《山西青年报》记者高勤荣，因揭露山西运城渗灌工程造假，被判刑12年。
年，《京华时报》记者杨威，因采访物业纠纷问题而遭遇殴打，导致耳鼓膜穿孔。
年，《南方都市报》因报道孙志刚案与非典事件，影响高层仕途，主编程益中被捕。
年，《河南商报》记者范友峰，因调查报道聂树斌案，被迫辞职，淡出新闻界。
年，冰点周刊因刊登《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被停刊整顿，主编副主编均被免职。
年，《法制日报》记者朱文娜，因采写辽宁西丰拆迁案，被警方拘传。
年，《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景剑锋，因报道山西公安包庇黑恶势力，被判刑1年。
年，《河北青年报》副总编辑乐倩，遭遇歹徒报复行凶，歹徒边打边喊“叫你报！”
年，《经济观察报》记者仇子明，因报道凯恩股份交易内幕，被当地公安局网上通缉。
年，《东方早报》记者简光洲，三鹿奶粉首位报道人，发表“新闻已死”，离开新闻行业。
年，《新快报》记者刘虎，因实名举报工商总局副局长，被关押天。
年，《南岛晚报》记者杨琼文，因曝光海南万宁校长开房案，被迫离职。
年，中国揭黑记者第一人王克勤，因《北京暴雨失踪者》一文，《经济观察报》调查部被解散，王克勤本人被迫离职。
年，《兰州晨报》《兰州晚报》《西部商报》三名驻武威记者，因被当地部门视为发布“负面报道”而遭遇逮捕。
注：数据来自知乎用户
丸丸，因私信未回复，目前未获授权，侵转删。而在此文中说明：中国在册新闻调查记者仅剩人。传统媒体中的调查记者保有量仅人，在六年前，这个数字还是人。
那位被称为揭黑记者第一人的王克勤，在年就发布了《山西疫苗乱象调查》一文，当年那一天，签发了他这篇文章的主编包月阳就被迫免职了。
王克勤的文章里统计了几篇包主编手底下发出来的文章：
但从年开始，老包毅然先后签发了《兰州证券黑市狂洗“股民”》、《透过土地交易黑幕》、《北京出租车业垄断黑幕》、《山西“煤毒”》、《北京上演四合院保卫战》、《野蛮拆迁、暴力拆迁案例调查》、《医院看病记》、《河北“定州村民被袭事件”调查》、《河北邢台艾滋病真相调查》、《山西煤窑真相调查》、《四川龙门山校园悲歌》、《四川地震灾区的“王海清现象”》、《四川绵竹中行大楼“5.12”垮塌真相》、《粉粉砖惊现绵阳灾区》、《山西疫苗乱象调查》等等。
三
在文中，王克勤还提到几件事：
席间，当听完我从定州市绳油村装扮成农民逃跑出来的陈述后，包总感慨的说：“兄弟们，你们知道吗，克勤前几个月在南京调查拆迁时，被40多个警察围困在一栋拆迁楼里整整5个小时，他们还准备了手铐与辣椒水。”
3月24日，山西疫苗事件核心当事人患儿家长王明亮来京陪兄看病，山西警察追踪到北京来“接”患儿家长王明亮。
也是这一年的10月17日，作为甘肃《西部商报》记者的我，在该报发表了调查性报道《公选“劣迹人”引曝黑幕》。温家宝当即做出批示，在甘肃引发党风整肃风暴。同时，因一系列揭黑报道亦招致我被开除公职。
也是在年山西疫苗报道发表后，编辑部接到大量与疫苗有关联的患者来电来信。为帮助公众解决难题，我于当年4月初临时在中国经济时报社我的办公室成立了中国疫苗安全问题救援中心，招募了45名在校大学生志愿者，轮流值班接听全国各地电话、处理全国各地来信来件。仅仅工作不到一个月，5月初便被相关方面叫停。这一个月时间，我们收集到了有明确诊断资料的申诉材料份，其中死亡投诉18份，涉及24个省市区。其中来自山西省的申诉材料份，死亡者12人。那时，山东省的投诉申请材料就已经不少了。
我在山西调查时，当时山西疾控中心车队的负责人告诉我：“省疾控中心共有两辆冷藏车，向全省各地运送疫苗，有一辆车的制冷系统坏了好几年没修，当时的承包商一直在用这辆车向全省各地送疫苗，不要说冷藏了，大夏天到运城、大同，车厢都变成高压锅了。你想想疫苗会变成什么？”
四
在神奇的苏联，如果你在大街上大喊：“戈尔巴乔夫是傻子。”那你可能会被枪毙——罪名不是辱骂重要人物，而是泄露国家机密。
这当然是个玩笑，但苏联这个国家，特别喜欢把一切都往阴谋论上推理。
比如你说奶粉有问题，他不会说你是为了孩子们的健康着想，而是担心你会不会是美帝派来的奸细，来抹黑我大苏联的。
比如你说疫苗有问题，他不会说你是为了国民们的健康着想，而是担心你会不会是美帝派来的奸细，来抹黑我大苏联的。
至于奶粉里有没有三聚氰胺，疫苗到底是不是有问题，那是小事——苏联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国家。
什么事都不先考虑老百姓，这就是表面走社，骨子里走封的代表行为。
所以苏联最后没了，丝毫不值得惊讶。
值得惊讶的是，孩子的父母会在得知假疫苗后说：习惯了，活在苏联，早就习惯了。我是个悲哀的苏联人。
五
西晋的时候，有个不大不小的官，叫张翰。
他有没有鱼塘我不清楚，但他辞官后有个别墅倒是真的。
他在京城当官的时候，因为朝纲败坏，八王之乱将起，心中烦闷，正好秋风吹来，他想起故乡的莼菜鲈鱼之美味，于是说：“人生就是追求个爽字，我当官本来也是为了爽，现在既然不爽，那还不如回家。”
于是他甩手就走，甚至没等领导批复辞职信。
后人常说他这是明以防前，智以虑后，明哲保身。
后世许多文人都因此而称赞他。
我也总不能说：我希望能更多一些留在岗位上坚持到被迫辞职的人。
但对上述那些记者而言，他们很早就有机会明哲保身，甚至只要点一点头，就能吃喝不愁。
他们只是抛不下一颗良心而已。——被迫辞职的，不仅仅是这群记者，还有一颗颗良心。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不论是张翰还是尹壮图，都能留在岗位上好好发光发热。
可能，这也只是我的美好想象罢了。——人总不能试着去挑战人性的恶，因为善是有上限的，恶是没底线的。
若然堂主人生怀侠骨，仗剑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