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依然记得你转身时的眼神,我对自己说:你并没有离去,你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不哭泣,我不诉说,我在寒风中与你的灵魂并立:我爱你。
从记事起家就是这个样子,父亲整天骂骂咧咧,母亲终日若有所思,我的姐姐是唯一能让我感到生机与爱的人,同时她也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十几岁开始就有很多小伙子跟在她后面,说话,送东西,讨好她,我也就从中勒索了很多好处。
我们家住在黑龙江省一个很偏远的农村里,村子的名字叫榆树屯,不是哈尔滨附近的那个榆树屯,是齐齐哈尔往南的那个,很小,无名,默默拙扑。
如今已经是四月底里,树木抽满了水绿,叶片闪着动人的魂魄色,仿佛窃取了你的心灵陈货就这样摆在了那里,突然间引起了你的注意和怜惜。这也许是树木最招人喜爱的季节,就如初生婴儿的眼眸,是再也没有的清澈见底了。
土地仍然是灰色的,升腾着湿润的潮气,往远看是透着嫩黄的草意。路旁的连翘花展开齑粉一样可爱的花瓣儿,间有绿叶从枝上探起头来挤占花儿们的领地;桃红与杏花竟相在枝头扭结着,红红白白,艳丽而俗气。
我就降生在这样一个小村子里,别人都叫我小木,或者木子;但是我的大名叫林小榆。
我从村头的石碑上跳到河岸上,几步就跑到了一丛树木的后面,这里原来有一棵老杨树被人砍掉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如今从那残存的木桩底小又冒出了许多小幼苗,望上去亮晶晶的。
我在逃避一个人,他是个外地来的男孩看上去比我大两三岁,但是实在太漂亮了,和我这个脏兮兮的小恶棍比简直是个怪物,外星球来的妖怪。我不想和他打招呼,或者是我幼小的心里隐隐有一种高贵的自卑,我怕别人看不起我,还不如我先看不起别人来的妥当些。
但是他还是发现了我,招手让我过来,我很本能的向后躲去,他大声说:“你害怕我啊?”
太狂妄了!他居然用了这个词儿!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就因为你穿成那样吗?像是庙里供的呆佛!
我走了出来,但是手心里全是汗,好像还喀了个跟头。
我跌跌撞撞的走到他跟前,他扑哧一声笑了,伸出手来说:“交个朋友吧,我叫海风。”
我眯起眼睛仔细看他,他有点油头粉面,但是我还是慢慢的伸出手去,突然我发现自己的手很脏,忙低下头去河里洗,也是在无意间,我发现他居然在笑,无论他的笑有没有耻笑我的意思,我都被激怒了,我突然一推他,只听扑通一声他倒进了河里,马上就又浮出了水面,大声喊:“救命!救命!我不会……啊啊啊啊……”
我从开始的快乐变成了恐惧,他折腾了一会,已经没动静了,水面上连个气泡都没有了。他会死吗?会吧,我对自己说。
接着我甩掉了衣服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几下就捉到了他的一只脚,很快就把他拖上了岸,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把他放在光秃秃的草地上,不停的在他耳边呼唤:“你别死啊,你醒醒啊,你不要吓唬我,快睁开眼……”然后就开始打他的耳光。
突然他猛的坐起来,冲我一张嘴,一股臭水喷到了我的脸上,我险些憋过气去。
“你没事了……”我拉住他的手。
“哈哈,没什么,你为什么要淹死我啊……”他一边咳,一边问我,我发现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在夕阳的映衬下非常让人入迷。
“你说话啊,该不是又想把我弄到水里去吧?”
我看他吓的直往后退,就乐了:“告诉你,以后你什么都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把你扔到水里喂鱼!”我是谁啊,村里人都叫我小恶棍,这个名可不是白叫的。
他一个劲儿点头。
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我罩你!”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但是很费劲,因为他比我高一头。
他只是点头,唯唯诺诺。
我领着海风去王奶奶家玩,王奶奶是一个瞎老太太,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故事的人,她有一铺大炕,高得惊人,我每次都要踩小板凳,再上大板凳才能爬上去。她还有一个神气的笸箩,里面总是藏着大枣,花生,糖果一类好吃的东西,要知道这些对于我来说,实在太珍贵了,因为在家里绝少吃到。
路上正有一群小孩儿围在街头唱儿歌,我从不和他们玩,因为他们老说我笨,什么游戏都不会,拖大家的后腿,谁都不肯和我一伙儿,表面上看没什么,实际上我很难过,我也希望自己聪明一点,机灵一些,但是就是不行。现在我知道了那不怨我,怨老天爷没有把我造的很完美就放到了人间,但是在后来的几十年他弥补了自己的失误,我成了小村里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位大学生,虽然海风也考上了,但是他毕竟不是本地人,我才是榆树屯的骄傲。
我和他在王奶奶家坐到太阳大得像个红盘时就要回家了。
他跟在我后面,左顾右盼,一会沉思,一会微笑。后来我才知道那就叫多愁善感。他的忧郁是天生的,有一种诱人的吸引力。
我跳进妈妈精心插好的菜园里,揪了一把小葱用手指捋掉泥巴,递给他,他抬头看着我问:“干什么?”
“吃啊。”
“不是吧?还有泥巴呢,我不想吃。”
“必须吃!”我命令他。
他皱着眉,吃了起来,我看见了他痛苦的眼神,都要掉下泪来了。
我突然不喜欢起他的样子来,一把打掉他手里的小葱说:“这是我妈妈栽的,很好吃,我饿了,妈妈又不在,我就吃这个,有那么难吃吗?你看你,真招人烦。”
他想了想,许久才说:“你去我家好吗?我想让你去我家玩玩,怕你不干。”
“不了,以后吧,我要给妈妈把米饭闷上,她快回来了。”说话间我攀着柳树枝向外跳,脚刚落地就有一股疼痛的感觉从赤裸的小腿传来,我低头一看,那儿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血从浅口处渗出来,我随手抓了一把土按在伤口上揉了揉,就要走。
“你怎么往伤口上弄土呢?那会感染的!”海风大叫。
“什么叫感染啊?”我奇怪的问。
“就是发烧,伤口会烂的!”
我看着他的脸,禁不住大笑起来:“你别吓唬我,老子是被吓大的!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他还想拉扯我,被我粗鲁的推开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我推开自己的家门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四岁时有一段时间我一推开门就会晕倒,别人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妈妈背着我到处看病,说是癫痫病,会越来越重,直至抽死,妈妈为了这些哭了很多年,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现在已经很少晕倒了。但是我仍然能在梦中听见闪电一般的尖叫,大片大片的黑云,还有无边无际的血液!
我正要推开门,阳光斜射进来,我眼前布满跳跃的灰尘粒子,忽然一只水靴迎面飞来,正砸在我身后的门框上。妈妈随即从里屋跑出来,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的手搭在我的脚边不停的抽搐着。
接着就听一声怒吼,爸爸像红了眼睛的野狗奔到妈妈身边,他手中有一根皮鞭,拼命的挥舞着,皮鞭落在妈妈柔弱的身上和苍白惊恐的脸上。我顿时明白了:爸爸又在打妈妈,他又发疯了!
我立刻扑到妈妈身上,放声大哭。
“哭什么!滚出去!”爸爸一脚将我卷到一边,我于是捂着肚子蹲下去,使劲的咬着嘴唇。爸爸还在继续,我努力站起身,但是没有成功,只好爬过去再次扑到妈妈身上,护着妈妈的头,我宁愿他打我,因为我能清楚的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疼,打在妈妈身上我就不知道了,我无法忍受那种想象不出来的疼痛,它会蔓延到我的周身各处,我的心里,我的梦里,我活着时的每一个还不算强壮的神经,为此我愿意替妈妈承受所有的疼,因为我可以掌握自己的感觉。
当爸爸丢下皮鞭扬长而去时,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我始终不明白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为什么有权利打我的妈妈还有我,但是我们还必须要和他生活在一起,我认为他是个魔鬼,是一个恶狼!
等上了大学以后,闷起无事时常想,要是此时我恐怕要劝妈妈离婚了。真的,我真的希望他们不曾生活在一起过,那样妈妈才叫在世上走过一回,我猜他在嫁给父亲后没有过幸福的感觉,有时候我也恨母亲的懦弱。但是在我只是六岁的时候我能做什么?
我爬到妈妈身边扶起她,她着,抚摩着我红肿起来的脸:“下次你记得要躲开,要躲的远远的,打在你的身上妈妈太难受了!”无论爸爸怎么样的折磨她,她都是这种逆来顺受的样子,我想她是从心里看不起爸爸的,她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记得有一次她将绳子套在了房梁上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我那时不到四岁,走到她跟前扯着她的裤脚问:“妈妈,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站的那么高啊?”妈妈当时就放声大哭起来,让你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不起。
从那以后她这样空蒙的眼神经常出现,她在默默支撑,为了一双儿女。也就是我和我姐。
“妈妈,你疼吗?”
“不。”
“他是坏蛋,我们把他撵出去吧!”我大哭着说。
“不,天啊!不许说这样的话,他是你的爸爸!”
“不!我讨厌他,等我长大了,也要用皮鞭抽他!”
“住嘴!”妈妈突然生气了。眼泪充满她的眼睛,“不要说这样的话,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看着妈妈的红涨的脸色,就知道把爸爸撵出去的想法永远也没办法实现了。我不明白这一切,不明白妈妈。
第一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听见妈妈在院子里大声叫我“快起来,儿子,大狗下崽儿了!”
我“扑棱”一下坐起身,大狗已经有几年不下小狗了,今年居然一起生了六个!平日里这条老狗很温顺,今天突然就凶狠起来,我刚到她跟前她就警觉的低鸣着,我吓了一跳,往后退去。老狗将她的孩子们一个个翻过来,掉过去的舔,一边还用眼睛瞄着四周,稍有异样就会呲起牙来恐吓。平时经常欺负她的鸡鸭鹅牛都躲的远远的,还非常理解的,十分讨好的看着这只老狗。
我太开心了,去叫我的好朋友海风,他一听说有小狗崽儿看,就兴冲冲的跟我来了。还说:“不是有六只吗?你能送我一只吗?”
我看着他,笑着说:“当然能了,我们是好朋友啊。”
他于是很高兴,许给我一个书包。他说是妈妈的朋友从外地来带给他的,很漂亮,我于是就向往起来。
等我和海风来到狗窝旁边时居然没有发现一只小狗,小家伙们全不见了。
“妈妈,小狗呢?”我急忙跑到妈妈身边问。
“被你爸摔死了,埋掉了!”妈妈若无其事的说着,将手中的菜扔进锅里,“哗啦”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埋哪了?”我大声问。
“后院儿!”
我疯似的直往后院跑去,海风跟着我,跑的上去不接下气。
后院是一片荒芜的菜园,周围都是新发的蒿草。还有绿油油的芥末。果然在靠近东南一角有一个新埋的土堆,我冲上去用手一顿刨,不一会儿,一条小狗的尸体露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等到六只小狗都挖出来后,我开始放声大哭,海风上来劝我,我打了他一个耳光,他乖乖的躲到一边。
我用手摸了一下小狗,全硬了,皮毛还是湿的,摸起来似乎还有温度,其实什么也没有了。白花花的阳光直射我的眼睛,同时四周的杂草都在疯长,无限蔓延开去,我像是一个枯尸,就那样被淹没,被杀死。周围的植物还在长,不停的起伏着,我觉得自己被某种绿色的东西包围了,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终于昏了过去!
“快醒醒!小木,快醒醒,有只狗没有死啊,他活过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苏醒了过来,听见海风在我头顶喊叫。他将一只小狗放到了我手心里,那个小家伙抽动了一下,吐出了一口白沫。“天啊,它真的没死!它活过来了!”我惊喜的大叫,眼泪扑里啪啦的落下来。
海风看着我说:“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真像个女孩子。”
“我就是女孩子,怎么了?”我笑着看他,因为小狗活过了一只,我心情好多了。
“你是女孩子我就娶你做老婆。”他信誓旦旦的说。
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推了他一下说:“你变成女的,将来我娶你!”
他哈哈笑起来,我也笑了,年少时光是多么快乐,又是多么短暂啊!我现在仍能记得他是怎样衣冠楚楚的来找我玩,等到回家时又是怎么样的满身泥巴!我不喜欢他干净,那会让我觉得他和我不同,多少年后他说:你有一种破坏欲,暴虐的脾气是从你父亲那里继承下来,好在你大部分继承了你母亲的善良和温柔,否则我就得亲手掐死你!
想起来这些话,我就会微笑。没有人比海风更懂我,包括我后来的妻子。
“它有点像我的弟弟,”我捧着小狗,让海风看,他点点头说:“是的,它的眼睛像你都是三角的。”
我吐了他一口,他笑着躲开了。
“我们给它娶个名字吧,你说叫什么呢?”我问。
他想了想说:“我希望他能像老虎那样威风,就叫老虎吧。”
我拍手说好。然后我和海风手拉手带着老虎回家。此后很多天我对老虎是死看死守。连吃饭都要坐在狗窝旁边。
爸爸显然是发现了老虎,一天他喝多了酒,踉踉跄跄的走到狗窝旁边,老狗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但是它无力反抗,悲惨的呜咽着。“原来还剩一个啊!”爸爸拎着老虎的一只后退看它在空中扑腾,突然他使劲将老虎向地上摔去!
老虎惨叫起来,老狗悲鸣一声,猛的挣脱了绳索,叼起老虎向院外跑去,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我顿时坐在地上干嚎起来:“完了,完了,你是什么爸爸,你是个杀人犯,是个坏蛋,你杀了我的老虎!老狗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你懂个屁,狗不嫌家贫,它早晚都会回来的!”
“它回来也会咬死你!因为你杀了他的儿子!”我突然停住哭声恶狠狠的说。
爸爸好像受了惊吓,往后仰去,但是随后他又站直了身子,轮圆了给了我一个嘴巴:“你想要我的命,我先要你的命!你这个小牲口!”
我的耳根子一阵发麻,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头顶跑过,我蜷缩在狗窝旁边,一阵阵恶心,我想自己快要死了。
那是我认为最重的一次被打,因为从那以后我的左耳丧失了听力。等到我上大学再去看医生时,那时候我也是一名医学院的学生了,大夫说:“你鼓膜穿孔了,太晚了。”
我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那时我已经不恨父亲了,而且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之后的几天我觉得自己的脸总是发烧,姐姐看出来了,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头疼,我央及她帮我找老狗还有老虎,她奇怪的看着我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不就是一只小狗吗?还至于你这样啊?”我不搭理她,她的冷漠让我心烦。狗怎么了?狗也是一条生命,何况动物都是善良的,它从不主动伤害你,而且还不会对你纠缠不休。
余下的日子我和海风分头去找了老虎,几乎所有的窝棚,草垛都找遍了,就是没有踪影。我猜也许在哪家的仓房里也说不定,于是就挨家的搜看,在门口低声呼唤。
这天傍晚就来到了老赵家,站在仓房门口翘着脚向里面看,忽然间我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喘息声,听的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很像是老狗被捆住手脚,封住嘴时发出来的,我贴住门使劲看,里面有很多麻袋,大的小的,遮蔽着我的视线。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忽然我想那肯定就是老狗发出的,因为老赵家的兄弟就爱吃狗肉!“既然你们捉了我的狗,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我随手抄起一个镐头,向门上砸去,只听“哐”的一声,门被砸开了,阳光投射进去,接着就是两声惊叫,有两个人影从麻袋后面站起来,脚下是新破开的木料板子。他们光着身子,周围都是飞起的灰尘。我感到一阵迷糊,我害怕赤裸裸的人,还披散着头发,和梦里的厉鬼没有什么区别,也许是这次经历使我日后对女人的身体厌恶之极。
我的眼前都是云彩,红的,黑的,这使我有点站不住了,一P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赵家人闻声从正屋走出来,我转头一看是赵根和赵丑,两兄弟手上全是血,看样子是在杀生。
“你干什么呢?小木!拎着镐头要抢劫啊!”
我看着他们张口结舌很久,才吐出几个字:“这里有鬼!”
然后我爬起来就跑。
赵家两兄弟在后面喊:“好了,臭小子,不要跑了,小心折跟头!我们替你打鬼!”
我平时最怕鬼,即使日后做了一名大夫仍然害怕黑暗,自己独自在家睡觉的时候不敢闭电视,饿了也不敢独自去食杂店,因为害怕走廊里的黑暗,还有自己脚步的回声。
我很小的时候没有人看护,妈妈就把我独自锁在屋子里,关门闭户,我的腰上常常有一个粗布缠成的绳子,我就趴在窗台上哭,喊妈妈:“我害怕,有鬼啊,放开我啊!”
但是没有人搭理我,后来邻居发现我时,说我的头皮都脱落了,可能是因为害怕往墙上蹭的,后来妈妈不再绑我,但是依旧关在屋子里,到处都是黑暗,我总觉得到处都是深不可测的空间,可以通地狱,可以达天堂,到处都是鬼魂。那些细微的声音和难以觉察的讪笑就响在我的耳边和脑后,我不说话,也不敢回头,连呼吸也变得谨慎起来,我害怕惊动那些潜藏的可怕东西,我能想象它们披头散发扑向我的样子!
多少年了一想到这种感觉,我依然不寒而栗。我想自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但是社会上就有我这样的男人,俗语说的好,林子大,什么鸟没有啊?等到我有了儿子后,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让他自己单独在家,我不想让弱小的他经历我所经历的那些,不是你故意的伤害了孩子,但是孩子还是受到了伤害,只因为你不经心,因为他们弱小,还不值得爱的时候,更要去爱他!
我从老赵家出来后没敢回家,因为家里这个时候没有人,爸爸妈妈都在地里干活,姐姐还没有放学。我直奔王奶奶家而去,刚跨进她家的门槛,我就狠狠的关上了门,我希望那两个光身子的鬼已经被我关在外面了。说来多么可笑只是一个简单的私通被我不小心撞到了,竟把孩提时代的我吓的差点丢了魂,也给我以后的家庭带来了可怕的灾难,其实这种事无论在农村还是城里几乎每时都在上演,只是我们不知晓罢了。
王奶奶一把就把我搂在了怀里,看我惊恐万状,就问出了什么事,我简单的说了一遍。
王奶奶问:“那么说你以为你家的狗在他家的仓房里了?”
“是啊。”我点点头。
“你看见仓房里有两个光身子的鬼了?”
“是啊。”我接着点头。
“那么你认识那两个鬼吗?”
我的头都要摇掉了。“我不认识,白花花的太吓人了!”
“没事了。”王奶奶摸着我的额头安慰着我,她突然皱着眉头说:“木子发烧啊!好烫人啊!”
说着她就给我拿来两片白色的药片,我喝了很多水才将药咽进去。
“没事了,睡觉吧,在奶奶这睡一会儿,奶奶抱着你。”
她紧绷着干瘪的嘴唇,那周遍的皮肤像是起皱的弹壳,雪白的头发在她干枯的头皮上颤动着,几滴浑浊的液体从她闭着的眼里渗出来,她的眼睛总是闭着的,因为她是个瞎子。
慢慢的我在她的怀里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我梦到了王奶奶张开了瞎了很久的眼睛,从一个黑洞里抱出来一个孩子,那孩子仿佛是从煤堆里刚捡出来的,小眼睛迷成一条缝,嘴巴却的大得出奇,一直连着耳根,王奶奶哄了一会儿,孩子还是哭闹不休,她瞪园了眼睛叫道:“我不要你了!”将孩子拼命向地上摔去……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王奶奶,你要摔死我啊!”
“怎么了,木子,我是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被姐姐背在后背上了。
“不是告诉你天黑了要回家吗?怎么好老是麻烦人家王奶奶呢?”见我不吭声,她接着说:“老狗回来了,你的老虎也回来了,不要再担心了。”
老母狗在当天夜里就死去了,死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只是眼睛还有一丝未尽的温情,我知道那是留给她的儿子老虎的,老虎在母亲的身上拱来拱去,不停的哀鸣着,我的眼泪流出来,将老虎抱着,妈妈把老狗拖到后院埋掉了,就埋在了它的儿女旁边,老虎仿佛知道那里埋着自己的母亲,没事的时候就会趴在那里,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像在睡觉,又像在聆听,聆听什么呢?我不太理解动物的思想,但是它们能理解我们吗?
正当我一心一意抚养着老虎时,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老赵家的老娘们被自家的男人打了个半死,原因是她做了丢脸的事,好像这事还是被我发现的,我并不知道在无形中得罪了那个女人,她跟别人说有机会要弄死我呢。
我并不害怕,或者还没有到害怕的年龄,生死对我来说还很模糊,死对于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并不比黑暗或者孤独更可怕。
海风放学后来看我,为我带来一个漂亮的书包,我没有接,支吾着说:“你看,我的老虎腿都被爸爸摔瘸了,我不想把它给你了,你的书包我也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海风笑了说:“我不要老虎。书包是我送给你的,只要你让我有工夫来看看老虎就行了。”
“真的吗?”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真的。我永远不骗你。我说的话都算数。”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的脸突然红了,觉得他是那样的让我喜欢,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我对他的亲近。
我和他肩并肩坐在河岸上,老虎就跟在后面,它长的很快,已经有板凳高了,前面突然拐出一群鸭子,老虎扑到鸭群中一顿追逐,鸭子慌乱的逃窜着,那摇摇摆摆的样子把我和海风都逗乐了。
海风说:“你听过安徒生童话吗?”
我摇摇头。
“那里面有一个丑小鸭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我和他在河岸的一块石碑旁坐下来,他的语声非常温婉,我听的都入迷了。夕阳慢慢的往山脊后面滑去,山脊的顶端被描上了一抹淡蓝色,而小河面弥散着太阳的光,突然变得金灿灿的。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身边的鸭子都变成了白天鹅,在黄昏的小河上空展开雪白的翅膀,它们飞啊飞,我也跟着一起飞。
“你早晚也会变成白天鹅的。小木,你很聪明。”海风摸着我的头说。
“是吗?我觉得自己很笨,什么也做不好,简直是个废物。”
“不是的,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会有出息的,但是你得听我的。要好好学习。”
“我明年才能上学的。”我无限遗憾的说。
“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教你,去我家吧。”
我们站起身,之前我一直拒绝去他家,因为我觉得他妈妈太干净,会讨厌我的邋遢。
一切和我想的不一样。他的妈妈是个很慈善的人。对我非常尊重。他给我倒了杯水,让我坐在干净的橘黄色沙发上。
有工夫的时候她还会给我们讲《海的女儿》,然后让我们自己玩,她去做饭。
别人家的房子都是土灰色的,只有海风的家是金黄的,那时的乡下很少见到砖房,他家是第一座。再有就是书记方家。
我不明白海风家为什么那么有钱,他说他生下来家里就是这样的,吃喝无忧,但是他也有一个烦恼,不能对外人说,他答应了妈妈要保守这个秘密,所以也不能告诉我,我就不再问了。但是最后他说这也是他和妈妈从沈阳远走他乡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从海风家出来已经很晚了,因为害怕我走的很快,突然我的双脚猛的离开了地面,开始头朝下飞行。我吓的“哇”的一声哭出来,接着我就跌落到了一个宽大的怀中。
“哭什么啊?吓着你了?”说话的是我的邻居,汤沃野。也是我姐姐的一个追求者。
“我害怕啊,当然要哭啊。”
“男子汉不能哭,看把你吓的。好了,我把你抱回家吧。”
我没说什么,实际上我很贪恋他温暖厚实的胸膛。他长的是那种不拘小节的类型:一只特大号的水缸往他的中间一放就成了他的腰,两条黑色的蚯蚓在他的眉毛下边匍匐着,那就是他的眼睛,而眉毛压根就忘了长,徒然的显出一副宽大的眉棱骨来。
他非常喜欢我,每次见到我都会一把将我抓起来放在膝盖上,无论我怎么拳打脚踢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是我并不讨厌他,或者是我渴望父亲的扶爱,此生都不可能得到,从他身上我得到了满足。这是我后来想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知不知道你姐姐是怎么回事?”他忽然低声问我。
“我姐姐?怎么了?”我问。
“她最近总是不搭理我,我一到她身边,她就让我滚一边去,我心里堵的慌呢。”他无限委屈的说。
“我不知道你们大人的事。”我傻呵呵的笑着。
“那她最近和谁好,你知道吗?”他又问。
“和陈强。”
“陈强?”他惊呼。
陈强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是个孤儿,父母双亡后一直寄养在他的家里,他的父母当陈强是自己的儿子,他也就当他是自己的兄弟。
“我知道了。嗨!真没劲儿!”他将我从肩头放下来,因为已经到我家门口了。
“来我家呆会吗?”我问。
他摇摇头。我看得出他很不高兴。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满七周岁了,妈妈给我准备了一支笔,一个笔记本,装在了海风送给我的书包里,就算上学了。
老师嫌我小,又不爱说话,看样子就是个难缠的,不肯收,后来总是要妈妈说了无尽好话,才肯让我做旁听生。开始的几天我诚惶诚恐,不知道上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时间久了也就知道了,开始不爱坐在那里闲呆,逃课变成了家常便饭。
一天我去田里帮姐姐拔草。
姐姐看见我就笑了说:“又逃课了?我还留了个鹅蛋,来你吃了吧。”我答应着坐在田梗头剥起蛋皮来。
这时汤沃野来了,闷声不吭的帮姐姐干活。
“你为什么要帮我?”姐姐笑着问他。
“我喜欢……帮你干活……”他有点磕巴。
“以后滚远点,别让我看着心烦。”姐姐突然就翻了脸,我差点没让鹅蛋噎着。
“你怎么了?我没有别的意思?”田沃野可怜巴巴的说。
姐姐看他这样索性不理他了,扭着美妙绝伦的腰肢走开了。
沃野痴痴的看着他,自言自语的说:“只要你肯嫁给我,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她已经走了,听不到了……”我笑着说,“你是真有病,她不喜欢你,你就找别人去吧,和她耗什么啊?”我拉着他坐在我旁边,请他吃蛋。
他推开我的手,说:“你不懂,没有你姐我活着没劲。”
“可是她对你不好啊?”
“我知道,她高兴就哄的我上了天堂,不高兴就把送到地狱,可是我看着她就舒坦,看不见就闹心,这叫Z爱情。”
“我知道。我们班同学还有人传纸条呢,说谁爱谁的,谁是谁老婆的。”
“哈哈,你那是过家家,懂什么啊,你想娶哪个做老婆啊?”
“我要娶海风。”我斩钉截铁的说。
他开始没理解,后来就笑起来,最后说:“狗崽子,连男女还没搞清楚呢!笑死我了。”
我不和他争论。我心里有数。
姐姐这些天突然神出鬼没起来,常常半夜才到家,有一天她回来我都睡醒一觉了。她好像很兴奋生生将我叫醒,把我竖起来听她说话,我后背靠着墙很不舒服,冰凉。
我看见她眼睛红红的,但是很有神,闪闪发光,眼皮肿的像个桃子,她拼命的摇着我的肩膀,直摇的我头大如斗。
“你听姐姐说,我太高兴了,我得到他了,他那样喜欢我,那样抱着我,他那样亲我,我可以感觉到他那样爱我,他在月亮底下向天发誓:他会回来接我!”
说完这些,她突然松开手,我差点磕到炕沿上。她快速的在屋里来回走动,不停的念叨:“我值得了,我值得了……”说完突然哭起来,我迷迷糊糊的看着她,心里想我家的人都有点精神不好。然后我就睡去了,恍惚中觉得她哭了一夜。
其后几天,汤沃野消失了,不到半个月又出现了,但是明显的消瘦了许多。我听见他跟姐姐说:“别对我唧唧歪歪的了,陈强走的时候告诉我你已经是他的人了,要我照顾你,我就要尽一个朋友的责任来照顾你,我没有别的想法了。”
姐姐看着他,什么没有说,站起来,又坐下,许久才说:“沃野,我这样做是对你好,你不懂吗?”
一句话就把他说的眼泪汪汪的:“我懂,你怕我陷的太深,自己痛苦,现在没什么了,我只是为了陈强来照顾你。”
姐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我感觉她眼里也有泪光。
我因为看不得别人伤心,就走到沃野身边问:“你们怎么了?”
“我们的一个好朋友走了,我们舍不得他,所以就有点难受。”说完这话他看着姐姐,脸色更加阴暗。
姐姐站起身,从我俩身边绕过去走了。
“你们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啊?”我问。
“叫陈强。”
“你和他很好吗?”
“是啊,我们一起长大的,他是个很义气的人,是我们的好哥们儿,但是——唉!”
我其实不懂,但是还是点点头,沃野叹了一口气,用手摸摸我的头,说:“你是个好孩子,汤大哥心里很难受,因为我和陈强都喜欢上了你姐姐,可是他偏偏要我照顾你姐姐。”说着他的眼中又泛起了泪光,他将我抱起来放在他的腿上,搂我到怀中,头垂在我的肩上。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爱哭的男人。他需要我来安慰,我把小脸贴在他的脖子上说:“别哭了,你还有我呢,我和你好。”
沃野讪笑着说:“是啊,我还有你呢,我的小弟弟。”
沃野的心情影响了我,以至于海风来看我时,我都没发现。
鸭子在河边拽来拽去,闪着暗辉的栅栏小道伸向远方,终结在那座新盖的小二楼前面,那是海风的家。我现在很喜欢他的家,总爱坐在他的书房里看小画书,拥有自己的书房那是我最大的愿望。
“你怎么了?”海风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推了我一下,我因为没防备差点栽到河里去。
他忙抱住我说:“小心。”
我索性推开他,一猛子扎进河里。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泳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我的水性很好,可以从下游一直游到几里外的上游来。
老虎随着我也跳了下去,跟在我后面狗刨,海风哈哈的笑着,他怕水,只在岸上陪着我们疯跑。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成年后经常出现的梦境,只是和现实中的不同,海风在水里,我在岸上,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上来,以至于后来就不见了。我也跳进水里,可是哪里也找不到他,头顶都是气泡,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我在哭,一直哭到醒来。
“你家来生人了,你快回去看看吧!”海风拽着我的手急急的说。
“好的,好的。”我跟着他就跑。当时我正在草甸子上放羊,因为我总是逃课被老师撵回了家,妈妈给我买了羊只是为了栓住精力过剩的我,虽然只有三只,但是比猴子还要难管教,经常是它们跳过了一座高墙,我爬不过去,气的蹲在这边哭泣。
“我要把羊也赶回去,要不狼该吃了。”
“知道,我帮你赶,快点!”
“我家谁来了?”
“是一个小伙儿,还带着一个小姑娘,比你还小呢,长的那叫丑。”他裂着嘴冲我乐。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美丑,到后来对于女人也没有形成评判的标准,我更在意男人,因为我是个同性恋者。
等我到家时才知道是山东的叔父家的哥哥和妹妹来了,哥哥叫林小槐,妹妹叫林小竹,我的姐姐叫林小杨。我们的名字都是按家谱排的,听说家谱到我们这代就失传了,我们的后代可能不必遵循这个古风俗了,根据老人的说法,家谱是在文革的时候被造**派搜了去烧掉了,以至于很多年我都觉得可惜,有些老风俗还是遵守的好,能体现出亲情和爱来。
槐哥哥中等个,不怎么爱说话,只是爱笑,还有两个小酒窝。竹妹妹是个黑丫头,据说是在东北出生的,还是王奶奶接生的呢,后来才被叔叔接回山东去的。
我看见一家人坐在炕上长吁短叹,爸爸居然还在抹眼泪,这对于我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景观,禁不住在心里偷着乐呢。
“没想到你爸比我还小几岁就这样去世了,太让人难受了,这以后我也不能再回山东了,没有个亲兄热弟可以投奔,我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我父亲一边哽咽,一边说。
我乖乖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他做作。后来我了解那是我对父亲的误解,他那时的伤心是真的。
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很快我就和小竹玩到一块去了。她比我小两岁,非常依赖我,有什么事都会和我商量,她是个敏感善良有点固执的人。
我听说他们哥俩不走了,因为没有人照应,怕小槐哥娶不到媳妇,小竹念不上书。我父亲在我家旁边另盖了一个小仓房给他们俩个住,吃饭时就过我们这边来。他们的妈妈再都死了,听说是结核病没的,那时候小竹才三岁,我也可怜小竹这样小就没有爸妈对她格外好一些。
之后多半的时间都是我陪海风泡在他的书房里,有时候也带小竹来,那里有很多的名人字画,当她第一次看见那些仕女图时就爱不释手,被深深的迷住了。她问我:“二哥(因为我和槐哥哥大排行,所以就变成了她的二哥)你说,那么漂亮鲜艳的衣服,好看的头发,还有那眼神是怎么画上去的,我真想走进去摸摸她们的脸啊。”我看她站在那里看画,一站就是几十分钟非常不解: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后来她成了一名很有造诣的画者,我才知道那就是天赋,是海风的藏画将她带进了绘画的天堂,她并没有拿画画作为一种谋生手段,只是用来取悦自己,她是幸福的,后来我跟自己的孩子说,一定要培养一种特长,不是用来赚钱,而是用来解闷。当然如果孩子无论怎么花心血也爱不上什么,那就别瞎耽误工夫了,孩子也遭罪。
但是小竹有一个讨人厌的毛病,特别爱爬窗户,经常弄得海风和她妈妈担惊受怕,怕她摔着。有一次,海风对她说:“小竹,如果你愿意每次走门,我就把这副《金陵十二钗》送给你。”海风拼命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具有诱惑力,小竹歪着头说:“算了吧,我家哪有地方放这好东西,放在你家保险,我随时都可以来看。”依旧走窗户。
她总能想出各种办法来走进海风家的院子而没有经过大门,每当海风听见她“踢踏”的脚步声时,便会跳起来开门,而每次打开门转回身时就看见她已经从窗户跳进来,坐在桌子前乖乖的看起画来了。不管海风如何的威逼利诱她就是不改,海风一急索性关窗,没想到她一次没看见玻璃径直撞上去,竟弄得头破血流,医院缝针,从那以后海风吓得也不敢乱关窗户了。
但是一切总有办法解决,到了冬天她自然就改了,因为家家都封窗御寒,她头再硬也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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